第五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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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龔柔韻看向客廳陽臺，窗簾被拉上幾分，應該是剛剛辰宇拉上的。看了一眼窗戶的閂還完好。
走進，佇立玻璃窗前，兩手剛好拉緊棕色窗簾，帶出波紋般的褶皺，就在這一刻，暴雨傾盆而至。
小院後的公路，在柵欄間隙中，以可察覺的速度迅速濕透而轉變成深黑色。
即使陰郁的天氣，龔柔韻也不習慣關緊窗簾，她想讓屋子多點外面的自然光，屋子裏才不會冷清的可怕。覺得有了窗外的光景，屋子才不會那麽像地獄一樣的。
窗外的雨聲早有預謀地掩埋了好幾天，終於在此刻爆發，如洪水一般，非天人可擋，世界變成灰白色，辨認不清具體的事物。
龔柔韻端起還半溫的茶，聞了半縷清香，倚在玻璃窗前，靜靜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，但越細想越不解，好像自己在什麽時刻已經不是她自己了，她甚至覺得此刻會這樣想的自己是不是瘋了。
每當有這個念頭，龔柔韻都會被自己驚醒，或許這個念頭根本不應該存在。像她這樣高傲的人，在懷疑自己的同時，自己或許就已經精神失常了。
這是個悖論。
龔柔韻苦笑，但是頭越來越沈，這幾天折騰太累，伴著窗外的雨聲，暈乎乎地拉過窗簾蓋在身上睡著，帶著起伏規律的呼吸聲。
醫院病房。
坐在書桌旁，面容白凈的男孩，眼角圓頓，眼尾卻上翹，恬靜裏又帶了分稚氣，卻臉色如霜，他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手中的相冊，但相冊中大多數卻是同一個女孩的照片。
而照片中的人，下一刻，出現在眼前，能看清她眼眸旁並不算長的睫毛。
“洛洛？”元生看到李洛驚喜道，但有氣無力。
雖說男孩臉上看著虛弱，但松松垮垮的病號服下，骨架還是比李洛高了一大截。
“你來了。”元生笑著，遞給李洛一杯溫水。
李洛看著元生，和以往每一次見元生都一樣——仔仔細細地看著他，像要把他的模樣要刻進瞳孔中。
但這次還是給元生看得不好意思，輕笑問道，“怎麽了？”
“最近怎麽樣？”李洛輕聲問。
元生抿嘴笑起來，“都挺不錯的。別擔心我了，現在已經感覺自己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！”元生拉著李洛的手掌往自己的左胸膛上撞了撞。
“那就好。”李洛笑道。
“快坐！”元生拉過椅子，“怎麽見你不怎麽開心的樣子？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？”他關切地問道。
李洛沒說最近發生在龔柔韻身上的事，而是提到，“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我們研究室在研發的藥嗎？可以治你的病的那個藥。”
“記得的，”元生笑著，“你還專門進了研究我可能能用到的藥物課題組。怎麽了？是過程中出現什麽難關了？”說著揉揉李洛腦袋，“科研哪有這麽容易的啊~遇到困難的洛洛肯定頭都大了，不過困難還是要常有的嘛~沒有了這些苦難，人生該多平淡呀！”
不自覺地說得有點多，“洛洛，你今後的人生還長，這樣的難關你不要害怕，你還有我呀~你還有小韻和溫己呀~多休息多睡會兒覺。起來之後，明天之後，事情會好的，我們都會好的。”元生把李洛的腦袋攏在胸前，她可以聽到此時胸腔內跳動著的規律脈搏。
元生低頭，下頜靠在李洛的頭上，聞到李洛衣服上的氣味，有著溫暖的味道，感到心安。
“咚咚——”元生的主治醫生敲門，“元生，十分鐘後去做透血。”
元生轉頭頷首向醫生示意，嘴角還是上揚，對李洛說，“先在我的病床上休息一下怎麽樣？你太緊張了，現在你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。病床肯定不如你家裏的床舒服，但環境還算安靜，睡覺不怕被打擾。”
李洛縮緊了環抱住的胸膛。
“我等會兒就回來。”
李洛抓緊元生的手，眼睛裏滿是哀求，“我可以陪你去嗎？”
元生笑笑，輕搖頭。
“就一會兒~”
“聽話。”元生抽出手，習慣性地揉揉她的腦袋。
看著李洛上床，替她掩好被角，笑著看她的眼睛，在眼皮上輕輕落下一吻，才離開。
那可是血透啊！把針管插進身體，從脊柱把全身溫暖的血液導出去，經過轟隆作響儀器工作，再順著細細長長的導管流回，變成冰涼的液體…
每次的透血，手指的冰涼，雙腳的麻木，身體各部位都在叫囂著缺血缺氧的瘋狂呼救，意識逐漸抽離身體，這樣鄰近死亡的感受。
而元生現在，每三天就要進行這樣一次的死亡…
關門後，元生可能永遠也不會知曉，那些淚痕會劃過女孩眼尾。
李洛記得那是小時候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時候，每天都要乖乖上學，李洛盼星星盼月亮，看著溫度計上的數字，自己終於感冒發燒了！
對一個二三年級的小學生而言，這就意味著未來一天、兩天，甚至是三天都可以不用去學校！！
家裏的阿姨帶她來醫院。
在渝州，天空常年都是雲層密布，萬裏無雲才是少有的日子。
那天也如往常一樣，又是厚厚的雲層籠罩，地上似乎還有不少水漬，整個醫院在李洛眼中就是一個灰白色、充滿消毒水味的蜂巢交換站，人們似乎都長著同一張臉，身上或者身邊的人身上都帶著大大小小的疼痛，應該就是一個怨聲載道的空間。
淡黃色的氣球！
一個淡黃色的祈求！
突然出現在眼前，從走廊的窗邊飄過，越飄越遠。
小李洛跟著眼前的氣球追出去，看見一個留著短短頭發的男孩，站在花壇旁，看著氣球飛走還有點錯愕。等餘光看到身穿黃色雨衣的小孩跑過來，他站在原地有點楞住，不知是害怕還是驚訝。
小李洛就看著對方手中還剩的幾個氣球，小步地走去，明明是一般大的孩子，女孩還比男孩看著更高些許。
小李洛顫抖著清亮稚嫩的嗓音，可能還有些害羞地問，“可以給我一個你的氣球嗎？”仰頭看了一眼天空中越飛越小的圓點。
元生看看手上牽著的氣球，找了找，遞給了李洛一個淡黃色的氣球。
“謝謝！”小李洛笑著，還興沖沖地沖元生彎腰鞠了一躬，然後牽著淡黃色的氣球興高采烈地跑回去。
整個過程，元生都有些迷離，他似乎靈魂已經抽離這具軀體，游離在□□上方，看著男孩的木訥，看著女孩的離去，註視著一切的發生。等回過神來，只看見穿著黃色雨衣的小女孩抓著氣球跑遠了。
小李洛興奮地叫了一聲阿姨，說，“你看！”
之後傳來女人的聲音，“洛洛！你剛剛都走哪裏去了！在醫院不能亂跑！剛剛我也就一不留神的功夫，你怎麽就跑這裏來了！馬上就到我們…”
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遠，逐漸聽不清了。
睡夢中的李洛猛地睜眼，卻對視上元生琥珀色的眼眸。
他坐在李洛睡床邊，安靜又虔誠地註視著她。
元生伸手揉揉李洛的額頭，像是在哄小孩，道，“做噩夢了？”
“夢到了一些事情…”李洛回想道，“怎麽回來了也不叫醒我？”
提起這個，元生輕笑，耳根處無人察覺地似乎有些泛紅，“看你睡得香，就沒叫醒你。”
說著，移手撫上李洛的臉頰，認真地描摹過眉骨，看了又看李洛即使已經有些幹澀的嘴唇，最後還是將手覆上了她的額頭，道，“看你太累了，沒忍心叫你。好久沒見你了，最近是不是又瘦了。”本來都是很平靜的語氣。
李洛鼻尖卻有些發酸，猛地起身緊緊抱住元生。
元生輕呼，李洛抱著元生都感覺他就像水中的泡沫，好像下一刻他就會消散一般，但又即刻想起什麽，迅速將抱著元生的手松開。
李洛擦著發紅的鼻子，有些著急地說，“對不起，沒想起來你才做完透血，你現在一定很難受，你快來躺著，別坐著了。”說著，李洛一邊掀開被子，準備讓位子給元生。
卻被元生小幅握住手臂攔下，耐心安撫道，“沒事兒。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習慣了，沒事的。再說我做好血透已經過了有一會兒了，現在已經不難受了。不用擔心我。”說著瞇起眼睛笑起來，卻低頭描摹起李洛幹燥的掌心。
“元生…”李洛半坐在床上，看著元生。
元生聽話地擡頭。
而李洛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雙方就這樣松散而無所顧忌地看著對方，對方的臉頰，對方的頭發，近在咫尺的呼吸，明明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，但這樣的場景仿佛卻是他們已經渴求已久的了。
為你收集初夏的蟬鳴，為我記錄下雨的街道。這些宇宙爆炸之後所剩的產物，各物質隨機碰撞出來的結果，都是稀疏平常的事物，卻因為你沒在我身旁，而顯得格外不同，所以我格外地認真，想要在你面前重新描繪出我眼中的場景。
元生望著李洛，並不著急。
李洛深吸一口氣，“元生，我這次來找你，是想說——”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有些心虛，眼神都不敢再看著元生。
元生握住李洛的手，從手掌傳來溫暖的觸感和有力的回應。
“我們實驗室做的新藥，已經開始第一期的人體實驗了，並且第一期第二期的動物實驗體反響都非常不錯，可以說是完美符合我們的預期——”李洛說到一半，卻停下。
“那這不是好事嗎？怎麽還愁眉苦臉的？”
“關於藥品的審批到最後的能售賣到消費者的手上，花的時間太~長~了~，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一個藥品，從研發到試驗再到上市，這背後有著多長的時間線。
“就單說動物實驗之後的人體試驗就有三期，一次比一次參與的實驗人多，每次後面都要進行算法的密切檢測…就算試驗都成功之後，還要交到藥監局進行審批，國家藥字號的申請…”
李洛說得有些疲憊，撅起嘴，不知為何此刻竟會有些委屈，還是重吸一口氣，拾起表情說，“中間還要有投資的企業著手運轉，資金鏈必須不能中斷，再到老百姓能夠購買到這樣的處方藥的賣點…”李洛一連串的語速很快。
“這樣的過程最快三四年，上限也是十幾年…，這中間的風險都太多了，可…可是——”
元生這次笑得有些無力，“可是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的出現了，是吧？”
“不是的！我一定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！元生，你相信我！！”李洛握緊了元生的手，想讓他感受到她的力量。
“我當然相信你！”元生回答的有些俏皮，上一刻的陰霾似乎已經找不到蹤跡，“洛洛那麽聰明，從小到大都是讓人覺得那麽的可靠。”
又擡手揉揉李洛的頭發，“所以我可以申請做這次藥品的試驗者嗎？李洛。”元生放回手，坐正身子，認真地向這次藥品試驗管理人發問。
這肯定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試驗。
她可能是在把元生僅剩的生命，擰緊了倒計時的時間。
常年碰藥的元生，或者說常年住在醫院的元生，不會不知道這次申請做的試驗意味著什麽。
所以當第三期的籌備開始進入正軌之前，李洛一直很害怕，到了現在的時間節點，似乎現在只有這一條可行的方法，她想要男孩多陪她十年、二十年，甚至這輩子都一直陪著她。
她真的自私的可怕。
元生也認真得可怕，可是他甚至滿臉都寫著虔誠。
明知這是一場豪賭，還是願意押上自己僅剩下的物品。
反正就是運氣嘛！
至少之前鋪墊的數據不錯，好運氣和壞運氣五五分成。
萬一他就是中了那份好運氣呢？
那他真的是賭贏了呢。
李洛在臉上胡亂地摸了一把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。
她一直很害怕，害怕他的回答。
似乎無論元生答應與否，自己都會被逼到另一個回答的死胡同裏，那些話語在腦子裏跟自己不依不饒。
為了她為數不多的她想要把他留下，但是太過於珍貴，又導致於她害怕有任何的閃失，她就會釀成大錯——失去他。
所以她會在選專業的時候為了能從事這方面的工作，進入這個選題的實驗室，做到實驗組長，不分日夜地趕工工作，別人都會說她熱愛工作，但她知道，她從來都不是什麽愛崗勝過愛自己的人，她面對的長仿宋的字體，軟件裏的數據，那都是能奪回她愛人生命時長的機會！
以防萬一，她在評估過後，又再去找了龔柔韻做了數據模型的分析擬合。
有時候專業之內的人判斷事實，多多少少參雜了經驗判斷，但只應用數學物理的邏輯，可以最大程度的還原數據的客觀性。
“哢擦——”
元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病床床頭的櫃子裏拿出了相機，拍下了此刻的場景。
“很少見到洛洛哭啊，這一幕得好好記錄下來，”元生低頭笑看相機中剛剛拍好的李洛，故作輕松的語氣打趣道。
李洛破涕而笑，“快刪了~”伸手奪回相機。
但元生把相機移到在身側，李洛夠不到的距離，“這樣少見的時刻，等以後再拿出來給你看，看看那時候的你會是什麽反應。”
“說不定，那時候我們就離開這座城市了。”李洛繼續說下去。
“那我們以後去海邊吧。”
“還要一間小房子，可以看得到大海。”
“你來曬床單，我來做飯，做你喜歡吃的。”
“平時還要叫上柔韻和溫己來家裏吃飯，曬著熱烈的陽光，感受紫外線在皮膚上的灼燒，呼吸著帶著鹹味的空氣。”
“那樣的氛圍，說不定你還會看上其他更年輕的男人，然後結婚、生子。”
明明就是小情侶之間偶爾的吃醋，但李洛感到突如其來的感傷，讓李洛聊天的氣場瞬間冷靜下來，但元生又開口道，“但是那小子肯定沒我長得好看！”
兩人相視大笑。
對未來的期許，應該在每對情侶之間都曾無數次地暢想過那樣的餘生。
可是之後的苦痛那也是之後的，現在不用擔心，似乎都不用煩惱，都管他的呢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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龔柔韻看向客廳陽臺，窗簾被拉上幾分，應該是剛剛辰宇拉上的。看了一眼窗戶的閂還完好。
走進，佇立玻璃窗前，兩手剛好拉緊棕色窗簾，帶出波紋般的褶皺，就在這一刻，暴雨傾盆而至。
小院後的公路，在柵欄間隙中，以可察覺的速度迅速濕透而轉變成深黑色。
即使陰郁的天氣，龔柔韻也不習慣關緊窗簾，她想讓屋子多點外面的自然光，屋子裏才不會冷清的可怕。覺得有了窗外的光景，屋子才不會那麽像地獄一樣的。
窗外的雨聲早有預謀地掩埋了好幾天，終於在此刻爆發，如洪水一般，非天人可擋，世界變成灰白色，辨認不清具體的事物。
龔柔韻端起還半溫的茶，聞了半縷清香，倚在玻璃窗前，靜靜地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，但越細想越不解，好像自己在什麽時刻已經不是她自己了，她甚至覺得此刻會這樣想的自己是不是瘋了。
每當有這個念頭，龔柔韻都會被自己驚醒，或許這個念頭根本不應該存在。像她這樣高傲的人，在懷疑自己的同時，自己或許就已經精神失常了。
這是個悖論。
龔柔韻苦笑，但是頭越來越沈，這幾天折騰太累，伴著窗外的雨聲，暈乎乎地拉過窗簾蓋在身上睡著，帶著起伏規律的呼吸聲。
醫院病房。
坐在書桌旁，面容白凈的男孩，眼角圓頓，眼尾卻上翹，恬靜裏又帶了分稚氣，卻臉色如霜，他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手中的相冊，但相冊中大多數卻是同一個女孩的照片。
而照片中的人，下一刻，出現在眼前，能看清她眼眸旁並不算長的睫毛。
“洛洛？”元生看到李洛驚喜道，但有氣無力。
雖說男孩臉上看著虛弱，但松松垮垮的病號服下，骨架還是比李洛高了一大截。
“你來了。”元生笑著，遞給李洛一杯溫水。
李洛看著元生，和以往每一次見元生都一樣——仔仔細細地看著他，像要把他的模樣要刻進瞳孔中。
但這次還是給元生看得不好意思，輕笑問道，“怎麽了？”
“最近怎麽樣？”李洛輕聲問。
元生抿嘴笑起來，“都挺不錯的。別擔心我了，現在已經感覺自己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！”元生拉著李洛的手掌往自己的左胸膛上撞了撞。
“那就好。”李洛笑道。
“快坐！”元生拉過椅子，“怎麽見你不怎麽開心的樣子？最近發生什麽事了嗎？”他關切地問道。
李洛沒說最近發生在龔柔韻身上的事，而是提到，“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我們研究室在研發的藥嗎？可以治你的病的那個藥。”
“記得的，”元生笑著，“你還專門進了研究我可能能用到的藥物課題組。怎麽了？是過程中出現什麽難關了？”說著揉揉李洛腦袋，“科研哪有這麽容易的啊~遇到困難的洛洛肯定頭都大了，不過困難還是要常有的嘛~沒有了這些苦難，人生該多平淡呀！”
不自覺地說得有點多，“洛洛，你今後的人生還長，這樣的難關你不要害怕，你還有我呀~你還有小韻和溫己呀~多休息多睡會兒覺。起來之後，明天之後，事情會好的，我們都會好的。”元生把李洛的腦袋攏在胸前，她可以聽到此時胸腔內跳動著的規律脈搏。
元生低頭，下頜靠在李洛的頭上，聞到李洛衣服上的氣味，有著溫暖的味道，感到心安。
“咚咚——”元生的主治醫生敲門，“元生，十分鐘後去做透血。”
元生轉頭頷首向醫生示意，嘴角還是上揚，對李洛說，“先在我的病床上休息一下怎麽樣？你太緊張了，現在你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。病床肯定不如你家裏的床舒服，但環境還算安靜，睡覺不怕被打擾。”
李洛縮緊了環抱住的胸膛。
“我等會兒就回來。”
李洛抓緊元生的手，眼睛裏滿是哀求，“我可以陪你去嗎？”
元生笑笑，輕搖頭。
“就一會兒~”
“聽話。”元生抽出手，習慣性地揉揉她的腦袋。
看著李洛上床，替她掩好被角，笑著看她的眼睛，在眼皮上輕輕落下一吻，才離開。
那可是血透啊！把針管插進身體，從脊柱把全身溫暖的血液導出去，經過轟隆作響儀器工作，再順著細細長長的導管流回，變成冰涼的液體…
每次的透血，手指的冰涼，雙腳的麻木，身體各部位都在叫囂著缺血缺氧的瘋狂呼救，意識逐漸抽離身體，這樣鄰近死亡的感受。
而元生現在，每三天就要進行這樣一次的死亡…
關門後，元生可能永遠也不會知曉，那些淚痕會劃過女孩眼尾。
李洛記得那是小時候二年級還是三年級的時候，每天都要乖乖上學，李洛盼星星盼月亮，看著溫度計上的數字，自己終於感冒發燒了！
對一個二三年級的小學生而言，這就意味著未來一天、兩天，甚至是三天都可以不用去學校！！
家裏的阿姨帶她來醫院。
在渝州，天空常年都是雲層密布，萬裏無雲才是少有的日子。
那天也如往常一樣，又是厚厚的雲層籠罩，地上似乎還有不少水漬，整個醫院在李洛眼中就是一個灰白色、充滿消毒水味的蜂巢交換站，人們似乎都長著同一張臉，身上或者身邊的人身上都帶著大大小小的疼痛，應該就是一個怨聲載道的空間。
淡黃色的氣球！
一個淡黃色的祈求！
突然出現在眼前，從走廊的窗邊飄過，越飄越遠。
小李洛跟著眼前的氣球追出去，看見一個留著短短頭發的男孩，站在花壇旁，看著氣球飛走還有點錯愕。等餘光看到身穿黃色雨衣的小孩跑過來，他站在原地有點楞住，不知是害怕還是驚訝。
小李洛就看著對方手中還剩的幾個氣球，小步地走去，明明是一般大的孩子，女孩還比男孩看著更高些許。
小李洛顫抖著清亮稚嫩的嗓音，可能還有些害羞地問，“可以給我一個你的氣球嗎？”仰頭看了一眼天空中越飛越小的圓點。
元生看看手上牽著的氣球，找了找，遞給了李洛一個淡黃色的氣球。
“謝謝！”小李洛笑著，還興沖沖地沖元生彎腰鞠了一躬，然後牽著淡黃色的氣球興高采烈地跑回去。
整個過程，元生都有些迷離，他似乎靈魂已經抽離這具軀體，游離在□□上方，看著男孩的木訥，看著女孩的離去，註視著一切的發生。等回過神來，只看見穿著黃色雨衣的小女孩抓著氣球跑遠了。
小李洛興奮地叫了一聲阿姨，說，“你看！”
之後傳來女人的聲音，“洛洛！你剛剛都走哪裏去了！在醫院不能亂跑！剛剛我也就一不留神的功夫，你怎麽就跑這裏來了！馬上就到我們…”
女人的聲音越來越遠，逐漸聽不清了。
睡夢中的李洛猛地睜眼，卻對視上元生琥珀色的眼眸。
他坐在李洛睡床邊，安靜又虔誠地註視著她。
元生伸手揉揉李洛的額頭，像是在哄小孩，道，“做噩夢了？”
“夢到了一些事情…”李洛回想道，“怎麽回來了也不叫醒我？”
提起這個，元生輕笑，耳根處無人察覺地似乎有些泛紅，“看你睡得香，就沒叫醒你。”
說著，移手撫上李洛的臉頰，認真地描摹過眉骨，看了又看李洛即使已經有些幹澀的嘴唇，最後還是將手覆上了她的額頭，道，“看你太累了，沒忍心叫你。好久沒見你了，最近是不是又瘦了。”本來都是很平靜的語氣。
李洛鼻尖卻有些發酸，猛地起身緊緊抱住元生。
元生輕呼，李洛抱著元生都感覺他就像水中的泡沫，好像下一刻他就會消散一般，但又即刻想起什麽，迅速將抱著元生的手松開。
李洛擦著發紅的鼻子，有些著急地說，“對不起，沒想起來你才做完透血，你現在一定很難受，你快來躺著，別坐著了。”說著，李洛一邊掀開被子，準備讓位子給元生。
卻被元生小幅握住手臂攔下，耐心安撫道，“沒事兒。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習慣了，沒事的。再說我做好血透已經過了有一會兒了，現在已經不難受了。不用擔心我。”說著瞇起眼睛笑起來，卻低頭描摹起李洛幹燥的掌心。
“元生…”李洛半坐在床上，看著元生。
元生聽話地擡頭。
而李洛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該說什麽。
雙方就這樣松散而無所顧忌地看著對方，對方的臉頰，對方的頭發，近在咫尺的呼吸，明明都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，但這樣的場景仿佛卻是他們已經渴求已久的了。
為你收集初夏的蟬鳴，為我記錄下雨的街道。這些宇宙爆炸之後所剩的產物，各物質隨機碰撞出來的結果，都是稀疏平常的事物，卻因為你沒在我身旁，而顯得格外不同，所以我格外地認真，想要在你面前重新描繪出我眼中的場景。
元生望著李洛，並不著急。
李洛深吸一口氣，“元生，我這次來找你，是想說——”但不知道為什麽還是有些心虛，眼神都不敢再看著元生。
元生握住李洛的手，從手掌傳來溫暖的觸感和有力的回應。
“我們實驗室做的新藥，已經開始第一期的人體實驗了，並且第一期第二期的動物實驗體反響都非常不錯，可以說是完美符合我們的預期——”李洛說到一半，卻停下。
“那這不是好事嗎？怎麽還愁眉苦臉的？”
“關於藥品的審批到最後的能售賣到消費者的手上，花的時間太~長~了~，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一個藥品，從研發到試驗再到上市，這背後有著多長的時間線。
“就單說動物實驗之後的人體試驗就有三期，一次比一次參與的實驗人多，每次後面都要進行算法的密切檢測…就算試驗都成功之後，還要交到藥監局進行審批，國家藥字號的申請…”
李洛說得有些疲憊，撅起嘴，不知為何此刻竟會有些委屈，還是重吸一口氣，拾起表情說，“中間還要有投資的企業著手運轉，資金鏈必須不能中斷，再到老百姓能夠購買到這樣的處方藥的賣點…”李洛一連串的語速很快。
“這樣的過程最快三四年，上限也是十幾年…，這中間的風險都太多了，可…可是——”
元生這次笑得有些無力，“可是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的出現了，是吧？”
“不是的！我一定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！元生，你相信我！！”李洛握緊了元生的手，想讓他感受到她的力量。
“我當然相信你！”元生回答的有些俏皮，上一刻的陰霾似乎已經找不到蹤跡，“洛洛那麽聰明，從小到大都是讓人覺得那麽的可靠。”
又擡手揉揉李洛的頭發，“所以我可以申請做這次藥品的試驗者嗎？李洛。”元生放回手，坐正身子，認真地向這次藥品試驗管理人發問。
這肯定不是一個絕對安全的試驗。
她可能是在把元生僅剩的生命，擰緊了倒計時的時間。
常年碰藥的元生，或者說常年住在醫院的元生，不會不知道這次申請做的試驗意味著什麽。
所以當第三期的籌備開始進入正軌之前，李洛一直很害怕，到了現在的時間節點，似乎現在只有這一條可行的方法，她想要男孩多陪她十年、二十年，甚至這輩子都一直陪著她。
她真的自私的可怕。
元生也認真得可怕，可是他甚至滿臉都寫著虔誠。
明知這是一場豪賭，還是願意押上自己僅剩下的物品。
反正就是運氣嘛！
至少之前鋪墊的數據不錯，好運氣和壞運氣五五分成。
萬一他就是中了那份好運氣呢？
那他真的是賭贏了呢。
李洛在臉上胡亂地摸了一把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淚流滿面。
她一直很害怕，害怕他的回答。
似乎無論元生答應與否，自己都會被逼到另一個回答的死胡同裏，那些話語在腦子裏跟自己不依不饒。
為了她為數不多的她想要把他留下，但是太過於珍貴，又導致於她害怕有任何的閃失，她就會釀成大錯——失去他。
所以她會在選專業的時候為了能從事這方面的工作，進入這個選題的實驗室，做到實驗組長，不分日夜地趕工工作，別人都會說她熱愛工作，但她知道，她從來都不是什麽愛崗勝過愛自己的人，她面對的長仿宋的字體，軟件裏的數據，那都是能奪回她愛人生命時長的機會！
以防萬一，她在評估過後，又再去找了龔柔韻做了數據模型的分析擬合。
有時候專業之內的人判斷事實，多多少少參雜了經驗判斷，但只應用數學物理的邏輯，可以最大程度的還原數據的客觀性。
“哢擦——”
元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病床床頭的櫃子裏拿出了相機，拍下了此刻的場景。
“很少見到洛洛哭啊，這一幕得好好記錄下來，”元生低頭笑看相機中剛剛拍好的李洛，故作輕松的語氣打趣道。
李洛破涕而笑，“快刪了~”伸手奪回相機。
但元生把相機移到在身側，李洛夠不到的距離，“這樣少見的時刻，等以後再拿出來給你看，看看那時候的你會是什麽反應。”
“說不定，那時候我們就離開這座城市了。”李洛繼續說下去。
“那我們以後去海邊吧。”
“還要一間小房子，可以看得到大海。”
“你來曬床單，我來做飯，做你喜歡吃的。”
“平時還要叫上柔韻和溫己來家裏吃飯，曬著熱烈的陽光，感受紫外線在皮膚上的灼燒，呼吸著帶著鹹味的空氣。”
“那樣的氛圍，說不定你還會看上其他更年輕的男人，然後結婚、生子。”
明明就是小情侶之間偶爾的吃醋，但李洛感到突如其來的感傷，讓李洛聊天的氣場瞬間冷靜下來，但元生又開口道，“但是那小子肯定沒我長得好看！”
兩人相視大笑。
對未來的期許，應該在每對情侶之間都曾無數次地暢想過那樣的餘生。
可是之後的苦痛那也是之後的，現在不用擔心，似乎都不用煩惱，都管他的呢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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